叶建新,中国传媒大学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中国传媒大学美术传播研究所所长,中央美术学院特聘教授,景德镇陶瓷学院研究生导师,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,中华陶瓷大师联盟常务副主席,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,北京市十大杰出艺术家,北京市旅游文化使者,中国艺术研究工作委员会常务委员。墨色非成规,青花造妙境——叶建新的水墨青花世界本刊记者/苏红宇瓷语:水墨青花开新境
在我们生活的这个蓝色星球上,艺术的创造是人类文明世界最隽永绚美的色彩。作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,中华五千年文明源远流长,艺术成就辉煌。神驰于物,艺塑成器,宛若天工开物,纷繁多彩的中华艺术品联翩耀世,赢得举世赞誉。说到极致艺术之精粹,则绕不开集工艺、匠心与旷世美感、华贵气质于一身的中国瓷器。历代以来,中华瓷器皆为皇室贵族之尊宝、士绅富商之珍品、平民百姓之所需。而以艺术为分野,则每一瓷器精品皆为匠心独运之所为,其中倾注、凝结了中华艺人与工匠的无限神思、精力、情愫,方能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杰作。于是乎,作为华夏文化的真髓,中国瓷器伴随着丝绸之路的发展,从中国远涉陆路、远渡重洋,运抵欧洲,欧洲人遂以瓷器的谐音“China”为“中国”之称谓,足见瓷器在中国历史及文化上卓荦非凡的代表地位。正是被瓷器这份独特的艺术品质所吸引,我亦时时徜徉在她那精美、细腻、光华的艺术天地。佛家所谓“一花一世界,一树一菩提”,眼前的每一件瓷器,每一幅瓷画,在我看来,都藏有一段言表以外的意境。确切地说,每一件陶瓷精品的出现,都是一半天成一半人意。摩挲着温润如玉般的瓷器,而神游乎意象之间,感受着中华瓷器悠久的历史和艺术的魅力,让人欲辨忘言。人类天生就有慕名的求知欲,当见到并喜欢一种事物后,便想对其进行探究。在关注瓷器的日子里,一个偶然机会,我得到一册《叶建新水墨青花作品集》。身为瓷器艺术门外汉,我固执地认为,一件好的作品放在那里,应该与名声、地位、资历没有任何关系,它所呈现的就是感动你的地方,比如意境、美感,而造型、画幅的背后,应是人格高洁的光亮。正如北宋画家范宽《溪山行旅图》当年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展览时,台湾画家刘国松竟“感动”地流下眼泪,为的就是画家“诚恳”地画出了山的庄严与伟大,这亦是一位艺术家内心的感动和自白。叶先生的水墨青花瓷就这样安静的印刷在画册里。那一天,我“掉”在里面,流连忘返,每翻开一页,都似“柳暗花明”带来新的惊喜。欣赏这些作品,悠然忆起那句中国画界名言——“师古人不如师造化,师造化不如师心源”。按照这册作品集的介绍,叶建新的身份之一是中国传媒大学教授。此前,我曾采访过这所大学的另一位教授,擅长甲骨文和小篆的书法家陆健先生,藉此缘故,在春色不寒杨柳风的时节,由陆健教授引领,我走进中国传媒大学叶建新工作室,分享了属于他的水墨青花故事。
2 0 1 4 净 瓶 系 列画境:咫尺千里,递见岚溪云岫叶建新的这间工作室不足20平方米,简素而雅致,临门一排竹栅屏风,一张罗汉床,一套硬木茶具,几尊宋式圆凳,营造出一方风雅无边的会客小天地。其余空间,陈设着一些器形高低方圆琳琅的水墨青花瓷瓶、瓷板画,让到访者时时游目移神于曼妙无声的艺术意境,每每忘却了主客间的言谈话语。“叶教授是当代中国新写意山水画派的代表人物。所以,我以为他肯定是先做国画大师,没想到他竟然在瓷器方面先做了工艺大师。”陆健先生做开场白。叶建新长发潇散,微笑不语,悠闲坐于茶几前,为我们分杯斟茶,谦和而不失学养。主人如是,我亦何拘。于是,顺着陆健先生的话题,宾主分茶论道,品茗谈艺。作为画家的叶建新,师承中国现当代山水画大家李可染的亲传弟子邵声朗先生,在笔墨创作上带有些李家山水画的特点,游走于中国绘画创作的道路上已逾35年。正所谓画如其人,观叶建新的纸上画作,走笔布墨,率性而为,挥洒自如,畅快淋漓,浑然天成;每一次晕染、每一滴墨迹,都能感受到他在作画过程中注重笔墨的运用,并深得传统笔墨的精神内涵,行笔用线,融合枯、湿、破、圆笔,游走中、侧、逆、散、顺、尖锋,曲尽飞涩、徐疾、粗细、干湿之妙,轻重缓急,提按拖拽,点戳拂扫,自然有度。艺术的魅力,来自创作者鲜明的个性。在传统笔墨的基础上,叶建新又开创出一派新颖的叶氏水墨画风——强化笔墨运动的旋律感,皴擦点染勾,涩滞之中蕴涵一股强大的动力婉转往前推进,使笔的运动既沉着又放逸,动而不飘、凝练苍劲,从而使画中物象呈现一种“动”的感觉;“动”则“生”,“生”则“活”,古人所谓“气韵生动”,正是这种生命气象的演示。那么,这一“气韵生动”水墨画风所为何来?经叶建新一番笔墨技艺阐释,我们始知其中墨里之玄机、墨韵之精华:但凡下笔,处处精到细致,焦、重、浓、淡墨运用须错落有致,恰到好处;墨迹或小至点、线大至块、面,乃至满幅之阔,浓可黑如点漆,淡可渺似轻烟,由浓到淡的中间层次变化万千;线条悠然没骨,被包裹在片片墨迹里,犹如骨架支撑起整片画作;一处处墨团,即是一个个跳动的音符,不同墨色的交错叠加,宛如一曲优美的交响乐章。这些或明或暗、或干或湿、浓淡相映的墨色之美,与用笔的力度美、动感美、旋律美构成了内涵丰富、令人神往遐想的画面,从将绘画艺境表现得淋漓尽致。在这里,墨已不是墨本身,而是叶建新的心声,绕梁三日,悠远悠长……作为知名书画评论家王鼎曾一气舒卷,沛然感慨:“读建新大作,可纳浩然之气,得以脱世累之桎梏,如破笼之鸿鹄。心泰神怡,万虐不侵,烦尘尽消!如云中漫步,梦里听岚……”对此,叶建新亦作艺术感悟:“作画,便是将自己放在一个更广阔、更永恒的角度去思考和反观自然。笔触间所创造的山水,正是自己心中的山水,山之气韵和自己的精神在笔痕间完全融合。”老子《道德经》有曰:“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。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。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。”聆听叶建新的谈艺心声,俯思老子的玄妙语境,我在不断地思考,丈量自己对艺术精神内涵的理解,并坚信艺术就其本质而言其实是一种象征,是一种表现人类情感的灵动符号;情感的潜流,是艺术灵感的源泉,来自作者特有的思想情怀。而这种情怀,需付诸于一定的载体,这个载体,少不了一场机缘。叶建新,一位在当今书画界享有声誉的大师级人物,其跨界接触瓷器艺术,确实来自一个偶然机缘。
跨界:不让“墨”守成规四年前,叶建新的儿子叶加贝在考取研究生的时候,想选择一项艺术门类来读研,便征询父亲的建议。叶建新思索半晌,推荐他选择陶瓷专业。在叶建新看来,陶瓷属于中国最优秀且传统的艺术门类;作为国粹的瓷器,国人熟悉又而陌生,寻常而又神秘。没有再想太多,他便陪伴儿子一同前往中国瓷都景德镇。这一刻,也将注定了叶建新今生与景德镇剪不断的一缕情缘、艺缘。说到瓷器,言必称“瓷都”景德镇。“工匠八方来,器成天下走”的景德镇市,大家名手云集。在中国历史上,从唐代的越窑青瓷、定窑白瓷,到宋代的定、汝、官、钧、哥五大名窑,再到元、明、清三代,江西景德镇开始异军突起,一业昌盛,成为全国最重要的制瓷业基地。千百年间,景德镇作为御窑,汇聚了前人的经验与智慧,延续至今不断,将陶瓷技术推向高峰。中华瓷器也因此走过了一条极其绚烂、辉煌的工艺创造之路。叶建新为何选择瓷器作为大写意水墨画的载体呢?我猜想,叶建新试图以瓷色的质感,在高温燃烧后,表达某种内在的隐秘冲动,但是又付诸于更为复杂的艺术形式语言。这是艺术家发现,作为中国文化生命质感的体现,与戏曲中气息的吟咏以及烟云的流荡一道,把瓷器的玉质感,尤其是釉下青花烧制出窑后的那种温润与光华,用时间的久长与触感的青春巧妙结合起来——中国当代艺术要回归自身,必须重新恢复这种生命的质感,而玉质感则是时间的密码!密码,不是什么人都能发现。在景德镇,从事陶瓷工艺的大都是工匠,以师傅带徒弟这种形式代代相传,这是景德镇一直沿袭传统陶瓷工艺之路造成的缺憾。如今,大家都在说笔墨当随时代,而在景德镇,陶瓷艺术的传承几无嬗变。传承的目的,是为了在传统的基础上能够创新、发展,这样才具有时代的意义,才能够呈现足以代表作者独特的艺术思维的时代作品。叶建新正是这样一位提倡“师古法而立我法”的艺术创作者,他曾在创作之余将中国美术史上历代画家的画作通“读”一遍,以求解古人作画时的思想内涵、精神气韵。这奠定了他在创作中传承古人的诸多技法。所谓传承,并不是一味地临摹、求似,而是去研习古人,我们称之为体味笔墨精神。想要依靠绘画使用的传统材料、传统工具,去体现时代气息,就要依靠思想内涵去推陈出新。元代画家黄公望在其《画山水诀》篇中写道:“作画大要,要去‘邪’、‘甜’、‘俗’、‘赖’四个字。”邪,是指出手不正规,不学习古人;甜,是指只在色彩悦目上下工夫,于传神上则无所作为;俗,则务求华媚柔细;赖,是指一味模拟古人,泥古不化。叶建新的画作巧妙的去掉了“邪甜俗赖”,形成了风格精醇,意境萧疏的作画风格。当他试图把自己的作品以釉下青花的形式体现在瓷器上时,创新随之脱颖而出。在当今国内绘画界,不乏大师级人物,也不是无人亲临景德镇尝试将本人的作品体现在瓷器上,只是在快速熟悉陶瓷的料性,并在掌握用笔、颜料、泥料的融合及在瓷器器形的凸面、弧面的立体勾画中,叶建新先他人一步,更快地进入了传统绘画与陶瓷艺术相融合的新领域。叶建新说,他第一次在泥胎上作画,同样也被“隔行如隔山”的规律隔在了门外。泥胎上创作不同于宣纸上,干泥胚吸水性很强,初次接触釉下青花时,沾好颜料的笔轻轻往泥胎上一放,稍微控制不好时间,水和颜料都被吸干了,甚至笔也粘在胚上。叶建新只能勉强用笔一点点勾线,而笔尖游走于泥坯之上所留下的痕迹,也是他内心对艺术感悟的点点进发,虽成画面,却不能发挥自己大写意水墨的浑成意境。在景德镇熟悉泥性的日子里,叶建新虽然心揣“隔行不隔理”,神思却彷徨不定。偶有一天,与当地的几位制瓷器大师聊天之时,叶建新流露出自己试图把宣纸创作的模式移植到釉下青花的想法,某大师给叶建新讲了一个密不外传的行业故事:“民国时期,景德镇有位名噪一时的工艺大师王步,大家称他为‘青花大王’。王步大师发明了一种分水进行瓷器绘画的技术。青花分水,犹如中国画中的水墨,使单一的色料富有浓淡不一的变化,来表现各种形体图案,达到淡浓分水、水料融莹的艺术效果。国画中有“墨分五色”说法,青花也有“料分五彩”讲究。例如,用10个杯子,把颜料分成从浅到深10种颜色。用到哪个颜色就沾取相应杯子里的颜料。王步先生发明了青花分水技法之后,景德镇的小写意山水花鸟全都是以分水形式画出来的。”叶建新听罢,发表自己的看法:“这种分水方法虽然能将颜料分布均匀,但看上去色彩呆板,没有变化,这不是我想要的效果。”周围人一哄而笑:“如果这不是你要的,那你将宣纸上的创作移植到泥胚上绝对达不到同样的效果!要是能达到,我们都拜你为师。”叶建新未作表态,但那一刻众人的否定,更坚定了他探索一次历史性艺术变革的决心。随后是无数次的尝试:第一次,颜料色彩不对;第二次,水的晕染不满意;第三次……就这样,每画上几个瓷胚,就进窑烧一次。“因心造境,以手运心”,叶建新从失败中渐渐走了出来,步入理想的艺术境地。叶建新再次找到那几位景德镇的工艺大师。见到叶建新的水墨青花作品,他们不由得惊叹:“这个效果是景德镇从来没有过的,这是怎么分的水?”叶建新望着瓷瓶子上的层层山峦,欣然笑答:“我并没有分水,只是按三次沾墨的绘画方式在瓷胚上做了大胆尝试。你要问我水墨青花有多少个颜色,我真的不知道——皴擦点染勾,变化无穷。”叶建新淡淡地描述了这段艺术跨界经历。确实,瓷器的魅力,并不是任何人在观望、摩挲、倾听之后就可以感受到的。它是创作者完成瓷胚制作、绘图,送入烧窑,带着一种期盼,漫想它出窑后的模样。“天意从来高难问”,久盼终得的不同效果,有时超乎想象,有时不及所望,惊心动魄,动人心弦。美国著名学者Will Durant在《世界文明史》中,对中国瓷器有一段至评:“当我们提及中国最杰出的陶瓷艺术时,不由得要感到尴尬,因为我们一直把这种艺术视为一种行业而不是艺术。但对中国人来说,陶瓷器是一种很重要的艺术;在兼具美和用的情况下,陶瓷器颇能取悦于中国人的实用和审美的思想。中国陶瓷艺术在世界的地位,是最无可置疑的。”叶建新的水墨青花作品,堪负中国陶瓷艺术在当代世界的引领地位。
境界:笔墨精神,大师艺术写照有了这次突破传统的景德镇艺术创新之旅,叶建新被业界众友鼓励,参加了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的评选。陶瓷设计艺术大师的评报过程,须经层层遴选、甄拔,很多人在瓷器上耗费一生也未能如愿以偿。评报的时候,材料、作品、包装、证书每一个细节都非常严谨,不乏有用紫檀箱子装着瓷器作品参加评报的。对于接触陶瓷艺术不久的叶建新来说,并没有抱太多的希望,评选将近尾声,才匆忙填报材料,按评选单位要求邮寄5件作品到上海参选。在物流发达的景德镇,邮寄件瓷器还算易事,叶建新用草条捆扎好瓷器作品后,又在外面简单加装了木条箱,便送物流公司运递上海。几天后,一个陌生电话响起,对方是上海组委会工作人员,语气不算平和地发问:“叶先生,你邮递过来的草包是什么物品。”叶建新一头雾水:“就是我参选的作品啊。”对方愣了一下,质疑道:“草包里装着参选作品?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用这么简陋的包装来对待艺术品的。你也太不严肃了吧?”叶建新感到抱歉,解释说:“实在不好意思,我以为参评只要把作品邮到就行了,用什么包装无所谓。”没想到,在这个尴尬的小插曲之后,叶建新却等来了被评为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的文件通知。在赶赴上海参加中国大师联盟作品展出的会场签到处,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询问:“您就是叶老师吗?真没想到您被评为陶瓷大师了。”哦,是那位给自己打电话的工作人员,叶建新笑着回答:“看来评委的确看的是实质,而不是外在啊。”叶建新戏说着自己“迷迷蒙蒙”就做了工艺大师,但我知道,作为艺术家,在青花瓷绘创作时确实要拥有独特的艺术眼光和高度的人生智慧,并将自己对人生、对自然、对宇宙的理解,用自己的画笔表现出来,殊非轻易而能为之。“言不尽意,立象以尽意”。看似寥寥数笔完成的青花瓷绘作品,反映出叶建新心中的大千世界。青山有意,草木藏情。叶建新的瓷器作品,将以小见大的哲学智慧、见微知著的生活感悟、淡泊宁静的人生态度、志趣高远的艺术追求,艺术化地表现其中,正所谓“江山辽落,居然有万里之势”;“遥岑叠翠,远水澄明,片帆归浦,秋雁下空,指掌之间,若睨千里,有得其平远者也”,从而以青花瓷绘的万千变化展示自然大观之万千景象,所谓艺术的创造,正在于此。独求高远心境,是为青花瓷绘艺术的笔墨精神。叶建新醉心于陶瓷绘画已近四年半的时间。他常常挂嘴边的是:“瓷器这个媒介真的让人‘玩物丧志’,没进去的时候觉得很生疏很遥远,走进去就再也拔不出来,她确实太有魅力了。为什么中国瓷器一千多年经久不衰,魅力无穷,我进去时间虽不长,但觉得真的是……久违了!”久违了的是一顾倾心,是艺术的归属感,是跨界带来的归属感,瓷本无心,是他将一片丹心绘成江山无限,赋予古老的陶瓷风骨傲然的灵魂。今天,不知道是第几次翻开叶建新作品集,再次读到王鼎写给叶先生的一句话:“艺术作品,使人泣者,使人歌者,使人乐者,使人足者,均不如使人思!”我合上此卷,终思绪蔓延。